我是一只狗。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,我是狗,不是人。
我早已不记得我的妈妈了,不记得我吃过她的奶,不记得我得到过怎样的关照,不记得我的兄弟姐妹。也不记得人类如何把我的尾巴剪断,在我还是个小奶狗的时候。可是那种刺痛感却在我的意念里,很强烈。每每有人夸我的尾巴很漂亮,就像一朵花的时候,我都很自豪地摇摇它,仿佛在挥舞胜利的旗帜。然后冷静下来我便会想到那种冷冰冰血淋淋的痛, 如牛反刍般,我尝到了抵达心底的苦与痛。不得不承认,我是一只狗,为取悦人类而生。
我的第一个家,有很漂亮的窝。主人给我吃炸鸡和猪排,直接从人类饭桌上拿下来的那种,她还给我吃剩菜,甜的咸的我都来者不拒,直到我的毛从深咖色慢慢变浅,一年半后我整个变了一只狗,从前那个深咖色的小豆包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老气横秋的灰不溜秋的东西,如一团破布。可是不得不说,主人仍然很爱我,她叫我宝宝,给我买最漂亮的蕾丝花边的拴狗绳,她把我教养得很好,我不会在地板上拉屎尿尿,不会上床上沙发,甚至不会主动踏入厨房一步。我很清楚人类喜欢什么,不喜欢什么,我很清楚地知道怎样取悦他们会得到更多的爱抚和骨头。她带我去沙滩上奔跑,带我去草地野炊,带我去见我最心仪的小母狗,给我吃很多很多鸡肉粒。她每天都甜腻腻地唤我宝宝,我便以为,我真的就是她的宝宝。
直到后来,她要离开这座城市,带走她所有的行李,唯独留下我。她把我托付给她的朋友,拜托她帮忙找一个爱我的新主人。
那是我狗生最灰暗的日子。被抛弃的自卑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,悲伤以及思念彻底将我击垮,未来的恐惧和不安令我对狗生失去兴趣。
我病了,我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兴趣,我甚至想到了死,虽然我才只有不到两岁。我眼睛里的悲哀可以将人类淹没,我以为我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,黑暗,无边无际的黑暗。锥心的断尾之痛再次袭来,只是这一次,痛在心里。
我是一只被人抛弃的狗,虽然我有名贵的血统,我甚至还有一条蕾丝花边拴狗绳。我不分昼夜地昏睡,梦见在沙滩上迎着朝阳奔跑,梦见主人将我抱在怀里甜腻腻地唤我宝宝,梦见我顺着主人离去的路拼命地跑,我用尽全力喊妈妈,发出来的却是“汪汪”,我的舌头太长,我恨不得将它一口咬断。
可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,我是一只被人抛弃的狗,如同我的毛发,一团破布,弃之如敝履。
新主人家里有两条狗,他们嘲弄我,排挤我,他们只让我睡在门旁边,甚至趁我睡觉,打翻我的狗粮碗。我假装看不见,也听不见,我假装是聋子瞎子,我假装深沉与不屑,不叫他们知道我心底的恐惧与不安,我是一只倔强的有尊严的狗。
我想,这个世界上,再也没有一个人一只狗会牵挂我,想念我,爱我。
我想,既然快乐与幸福已将我拒之门外,大概狗生也就到此为止了。
我迅速地消瘦下去,瘦骨嶙峋毛发越发干枯毛躁,宛如一片枯萎的叶,随时准备着凋零。
直到有一天,家里来了一个人。我的命运,终于迎来了转机。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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